我1965年考进交大9系(机车系),在法华镇路分部读一年级,班主任金增锋是一位中年数学老师。斯文白净的脸上戴一副金边眼镜,讲起话来总是笑眯眯的,带点宁波腔的普通话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。一改我想象中不苟言笑的大学老师的高冷形象。
金老师教我们高等数学。高等数学与中学知识差距很大,惯用的思维方法已无法应付。加上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,各地教学情况也不同,因此困难较大。金老师经常鼓励大家,“没关系,你能行的,能考进交大就没问题”是他常说的一句话。
学积分了,要计算不规则形状面积,用若干块长度不等的矩形或梯形面积相加去接近。经过思考,我问老师,这积分的过程是否像刨床的工作过程?刨刀在Y方向走一遍再往X方向进一步。这样扫遍工件的加工面。而刀口的宽度就是积分中的矩形或梯形的宽度?他一听高兴极了,连说了三个对!并要我把心得写下来给他看。他看后还用红笔给我批改。于是每章结束后我都要写一篇学习小结请老师批阅,并把这个学习方法用在了其他课上。取得了很好的效果。
一天,老师给我拿来一本书(书名忘了),是讲误差分析的,要我看,说以后有用的。每过一段时间还来问一下学习情况。后来又要我多做捷米多维奇的数学题。厚厚的一本啊!当时也没想很多,老师说的就要老老实实地去做。还没做完,文化大革命开始了。让我深深地陷入了痛苦和迷茫之中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在大字报上看到了金老师的名字,他被揭发培养走白专道路学生典型。罪状是给学生开小灶,给学生看教科书以外的书……。我震惊了!那学生分明是我啊!此时的第一感觉是我拖累了老师!文革前学校(可能是全国各大学)在宣传一位北京航空学院(现在的航空航天大学)的学生,要大家学习他走又红又专的道路。怎么就变成白专了呢?我愤怒了!传统教育告诉我不能与老师去辩论!就没敢写大字报,但很想去看看我的老师,可我能说什么呢?我的非红五类家庭出身会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?于是作罢。
毕业后被分配到地质钻井队工作。离开了自己热爱的专业,来到了一个天差地别的环境。一个大学生什么都不懂,被队友们看不起!短短半年,我这个“臭老九”头发全白了!
有一次井队搬家,整理行装时发现了那本捷米多维奇习题集。老师的形象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,笑眯眯地对我说“没关系,你能行的,能考进交大就没问题”。顿时热泪盈眶!
我躺在疾驰的卡车上,眼望着蓝天,想着老师的话,思绪万千。钻机不懂、电不懂、电焊不懂……,不懂可以学,我是交大出来的,不能辜负了我的老师!人活在世上只能去适应环境,不可能要求环境来适应自己。顿悟了,海阔天空!半年后我就胜任了全部工作。后来调入大队部机械动力科工作,管理全大队的机械设备和机械工人的培训。
1980年我调到一个技工学校任教。又一个难题在等我——教汽车构造。从未摸过汽车的我不但自己要弄懂,还要让学生弄懂。这个挑战更大!还是老师的话让我挺过了难关,经过一个暑假的努力,我走上了讲台,领导来听课,据说反映很好。
由于成了老师的同行,碰到问题常常会想老师会怎么处理。当了老师,对金老师的话有了进一步的认识:要相信学生,充分鼓励他们的自信心和积极性。
以老师为榜样,我当好了一个人民教师。
如今我已退休。多年来一直想去上海看看老师。但我们系早就没有了,到了交大,问了都没结果。直到2016年校庆时经志愿者帮助问到数学系(以前没有数学系,根本不知道老师在哪里办公)才知道老师已经走了!悔恨啊!有几十年的机会为什么不抓紧!
山高水长有时尽,唯我师恩日月长
愿恩师在天之灵安息。
原机车系1970届毕业生王霖生2018.12.20.